>>时间线超乱

四月的长安、五月的扬州，这些说到底只是他眼中正在流逝的记忆。沈剑心细数了这几年自己下山游历的岁月，遇到的每件事、每个人，他都是否衬得起这侠肝义胆四字。

大唐的土地太过广阔，他用了这么些年也没有把每一处都游历个遍。

所以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沈剑心说什么都不会再把自己留在这种见鬼的地方了。他正躺在这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黑戈壁，想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继续在长安待着了，哪也不去还踏实清净，不用因为找不到路尴尬的躺在原地混吃等死。

他干脆躺在这，反正沙虫不会来打扰清净，在找到新的路过这里的商队前自己想必是没法跑出这个让自己迷路的见鬼地方了。

距离新年还有些日子，但是也不长了，沈剑心觉得自己起码也得在过新年之前给朋友送上一句祝福的话。

不过叶英并不缺沈剑心的一个问候，江湖上那么多人还有他的迷妹，光说这些就够叶英自己受的了。只是沈剑心还是觉得，果然是朋友的话就要亲自送上这份祝福，往年也是如此，今年就不要搞特殊了。

他翘着脚好不自在的吹着黑戈壁的风。

沈剑心也是不嫌吕祖剑硌得慌，直挺着腰板压在后背和不平稳的地面上，甚至还有空闲数着天上的星星凉了几颗。他觉得再数几颗星星自己大概也快进入梦乡了，于是又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姿势，好让睡着的时候舒服点，不会醒来就腰酸背痛腿抽筋的。

沈剑心或许是在做一个梦，那应该是一场梦吧。在虚无的黑暗中漂泊在道的河流中，顺势流走，在眼前一晃而过了纯阳宫的冬、万花谷的春、枫华谷的秋、扬州城的夏。这一年四季都被他赏了个遍，要说什么时候走哪条路能看见好风景他也能张口就来。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不少人，李复、祁进、谷之岚、剑圣……最后是叶英。每个人都在和他打招呼，然后又消失在这河流两旁的岸上。

扬名立万，成为大侠，那是自己离开稻香村时想到的目标，于是就一个人踏进了这陌生的江湖中，风雨漂泊、只身一人。可沈剑心想这么久了，做了这么多事，认识了这么多人，可自己还是觉得有什么事差了点，就差那么一点，可他苦思冥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甚至在过程中直接睡了一宿。

不过有个直觉在告诉他，这十年在江湖里的每件事都做的很对，哪件也没落下，可就是有件事他一直没做到、也没说出口。

梦并不是那么长，沈剑心很快就从梦里醒来了。黑戈壁的风有些刮脸，刺痛得他胡乱往脸上摸了摸，手放下来一看——是一把沙子。

他看了看手上薄薄的沙子，一时间无话可说了，不过该说是运气好，被山下马匹的叫声和驼铃声给吵醒的，沈剑心把头往下一探，赫然是要往中原去的商队。

商队的领头是个中原人，听他说的这只队伍会去往长安城，捎带上沈剑心也完全没问题。何况在黑戈壁常会遇见些三教九流，有个纯阳宫的弟子在旁也能让人心理上再得些安慰。

只要离开黑戈壁，那剩下的路就好走多了，但事情做到底，沈剑心也决定先跟着商队抵达长安再做分别。

于是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从黑戈壁到长安用了不少时日，中间虽然遇到了些小麻烦，但沈剑心一个人出马足够应付了。

很快就是他来到大唐的江湖第十一个年头了，沈剑心和商队告了别，那领头的知道沈剑心还要南下，除了多给了点盘缠外，还送了些西域的特产作为谢礼，听领头说这些东西保质期都长，够用上好长一段时间。

他思来想去，也觉着手头的东西有些多，反正之后要去藏剑山庄一趟，就让唐门速递先给邮过去。他特意在收件人那里写上了叶英二字，心里还总在想着等对方收到这些东西后会不会大吃一惊。毕竟往年他没怎么送过什么东西，藏剑山庄也不缺那些，何况这次一送就是些西域那边来的特产。

长安的雪落了下来，树上的梅还没全部盛开就被那层厚实的雪压住了红色的蕊。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也并不怎么多，沈剑心低头看了看护城河表面上也披了一层霜，他来回走动，一不留神踩到了结了冰的地面还险些滑了一跤。

沈剑心在长安城歇了一天，盘缠够他到那边了。在借了驿站的一匹快马后沈剑心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刚离开了长安附近顺便跑了一趟纯阳宫，在和掌门几人问了安后又继续上了路。

他到了洛阳，在这里停脚歇息两日，又写了封信飞鸽传书到藏剑山庄。

雪没下在洛阳，这里的树都脱了落了叶，光秃秃的一片但是却没有雪白所覆盖。

沈剑心在信里最后特地说了让叶英就别给他回信了，虽然驿站的飞鸽传书是很快，但他接下来几天都会快马加鞭尽快抵达藏剑山庄，估计在路上是没什么时间停歇了。

沈剑心一边赶路，一边在想等回头到了藏剑山庄用个怎么样出场方式比较好。他想着想着，就已经到了扬州城，顺便又在新开的商铺买了些置办的年货。

该怎么说才好呢？坐在船上，手上正拎着大大小小的包的沈剑心陷入了沉思。

这么多天都没想出一个好点子，他寻思着是自己以前把这些好点子都整完了吗，现在自己就什么都不会不知道了想不出来了。

不过也没什么用，早在三年前叶英闭关修炼期间为了击退不速之客而强行出关，虽然那人是走了，但叶英自己也因内力反噬而伤了眼睛，开始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一直到最后是彻底看不见、失明了。

沈剑心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件事，藏剑山庄一开始把这件事瞒得太好了，如果不亲眼看见已经闭上双目的叶英，任谁也想不出这曾经在名剑大会上大展身手打败明教法王的意气少年，居然正值壮年因故失去了这双眼的视力。

他倒是很冷静，大概一开始也没那么快就适应只有黑暗相伴的日子，不过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叶英的其他感官在失明后有了明显的灵敏。沈剑心说是留下来几天帮他适应，实际上那些时日他几乎没做什么。大部分的事情，他虽然也过去帮忙，但都是叶英自己一人就能解决好的。

也是，怎么就能轻易地自暴自弃，他可是叶英啊。

“沈大侠？沈大侠——已经到了。”带头的藏剑弟子喊了两声跟在后面发呆出神的沈剑心。

沈剑心反应过来后向对方连连点头：“啊、哦？啊，我知道了，谢谢啊。”

藏剑山庄那他可是太熟悉了，除了纯阳宫，就属这里他记得最牢。

“嚯，结果今年这边也没下雪啊。唉，真是可惜了。”沈剑心沿着长亭一路走，眼睛不时往湖水看去，南边的气温不似北方那般寒冷，但也有些湿寒在缠绕着。

“倒不是没下，只是你来晚了。”

从沈剑心身后冒出了熟悉的声音，但他根本顾不及分辨出是谁，只能向见鬼受惊一样回头大喊“谁啊！”。

他转过了身接着后退了好几步，在看着那抹杏黄色后他黑着脸嘴角有些抽搐：“啊是叶英你啊，怎么又搞这一出，把人吓到跳河该怎么办。”

“你不会就直接跳河，所以我才敢这么做。”来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那番打扮，他谈及此处嘴角很自然的微微上扬了些。

“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之前的那些西域特产也是……你上个月去了西域、所以顺手买了这么些东西？”

“没有，是我在黑戈壁一起出来的商队送我的，咦、我没告诉你吗？”

“你开始只运了特产，除了那些，里面可什么都没了。”

“噢噢噢，那这算是我的失误了。”沈剑心摸了摸后脑，又蹭了蹭鼻尖，他马上又一转话题，人也马上站回了叶英的身边，“唉，不过我是真的惨啊，在黑戈壁迷路了小半个月呢！”

俩人并肩走在长亭里，小风从两边穿堂而过，沈剑心同叶英继续说着信里没有写下来或是只写了大概的事情，说到激动之处还手舞足蹈的配合着说书一样的语气。

叶英在一旁静静听着，或是点头、或是轻笑两声，偶尔会附和沈剑心两句。

二人走到了尽头便停了下来，叶英坐在石凳上，沈剑心坐到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当初被自己摔掉地上用来试探叶英武功的杯子也补上了新的。

叶英接过茶杯，热茶的高温贴在杯壁上蔓延到他的掌心，他能听到对面的人看来是说的口干舌燥，吹了两口气后就饮起了茶。

“今年过年就留下来如何，没两天就是除夕了，你也赶不回纯阳宫了吧？”

沈剑心被呛到了，他忍了忍、锤了两下胸口，在平复下来后他立马开口。

“嗯，我也想了，今年就不回去了，留在这了——那不如这样吧，等过完正月我再走？顺便蹭一顿你们藏剑的元宵味道如何？”

“你又不是没吃过。”叶英摇了摇头。

“我听说每年的内馅都不一样，不知道今年是什么口味的，当然要留下来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罢了，留就留吧，等正月之后再走也不迟。”

“那我就不客气咯，叶英——”

 

——新年快乐。

沈剑心想了许多，他或许是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但是他都没说出来，这个江湖很大、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大。海岸的远方也许有着新的天地，只是大唐的脚步没有走到那里。

路很长，也可以很短，但是他看见身边有这样的一位友人在身边，不管是怎样的路他都有着一盏永不熄灭的烛光。

而叶英就是那束光。